回京後，翊勳並沒有直接回府，而是先將靈柩送往忠翼公府的家廟，又親自安置了一番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。聽說家眷已經回來快一個多月了，翊勳忙叫蕭遠山去傳徐莊頭和王叔王嬸到前廳回話。王叔是個木訥的莊稼老漢，沒什麽言語，王嬸則見慣了翊勳平易的樣子，她見翊勳風塵仆仆、一臉的倦色，忍不住心疼道：“si ere ainahabi? Cira biyabiyashvn kos seme wasifi， ere durum ohobi（您怎麽了？面色蒼白，一下子就瘦成這個樣子了）……”

翊勳見她掛念著自己，強擠出笑顏來說：“王嬸，沒事兒的，我這是剛從北邊回來，貪路程疲乏了些，一會兒說了話就去休息，睡一覺就不礙了。倒是你們老兩口，這幾年二老悉心服侍我們一家甚是周全，膝下又無兒女，是願意回褡褳溝養老，還是幹脆在京城的王府裏榮養都依你們！”

王嬸低頭想了想，扭頭看王叔時卻見他的頭埋得更深，她只好壯著膽子回話說：“回主子的話，我們兩把老骨頭惹您百忙之中還掛心，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啊！雖然老話說‘樹葉落在樹根上’，可說句犯上裝大的話，這些年主子待我們兩口子的情分好比一家人一樣，我們實在也舍不得跟您分開，若是您不嫌棄，我們還願意在您和福晉跟前伺候幾年……”

翊勳聽了點點頭：“是啊，我還真想王嬸做的那一桌好菜！tuttu oci uthai（那就這樣吧），王叔安排在書房院子裏拾掇花草，王嬸就去內院的小廚房好了，福晉也好跟您多學幾手！”

老兩口磕頭謝恩退了出去，翊勳實在是疲乏透了，他示意徐莊頭坐下說話，自己脫了靴子盤腿坐到羅漢床上，倚著萬字格的鏤空欄板，聽徐莊頭說褡褳溝宅邸的事情。末了，他撓著頭上半寸來長的頭發茬說：“莊上的學堂不能停廢了，你回去前在這裏請先生也行，路過盛京的時候請先生也好，但務必要堅持下去，若是臨近莊上有願意讀書又聰明伶俐的孩子，大可以留住在學堂……我這次回來，估計再沒那個福氣回去了……我很喜歡那套宅子，你們打理的也都很好，我的意思呢，裏面的家具什物莊上有需用的人家大可以拿去，宅子舍出去做個寺院吧！”

“主子，您用過的東西，怎麽可以輕易賞給莊戶人家……”

“又沒什麽宮中禁物，還是物盡其用的好嘛！”翊勳好像要睡著了的樣子，過了一會兒又說：“舍給出家人也要找有緣的，不要拜山頭去找和尚來，若真是有游方到那裏的，又想留下修行，送給他便是！”

“敢問主子，是舍給漢僧還是喇嘛僧？”

“不拘的，緣分在誰那裏就是誰了……不過舍掉之前，仍要每日打掃，不能荒蕪了。”

徐莊頭答應著，又試探著問：“主子，您要不要先給取個名字？奴才想著，名目立下了，若是有投緣的高僧大德，自然會來主持法事。”

“‘萬事都歸寂滅場，青山空惹白雲忙。’就叫寂雲寺吧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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翊勳實在是太累了，就在那羅漢床上蜷著瞇了一覺。等他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，床上的矮桌不知道被誰撤去了一邊，自己身上蓋著一床夏被。他深吸了一口氣，掀開被子坐起來，伸手去端矮桌上的蓋碗時，卻發現水還是溫熱的。

“這遠山到底是越用越知心了！”翊勳一邊想著一邊喝茶，卻見蕭遠山正端著茶盤躡手躡腳的繞過回廊向這邊走來，他笑著向窗外說：“不用這麽仔細，我起來了。”

蕭遠山答應著進了屋，將茶盤放在一旁，恭恭敬敬的說：“主子，已經酉時三刻了，您是在前面用飯，還是回後宅用？”

“ainaha amuxabure hutu mini yasa de dosikani（睡魔進了我的眼麽？這一覺竟睡了這麽久）……”翊勳提鞋下地，接過一方濕毛巾，一邊擦著臉一邊向後院走：“不行了，我可得去抱抱我的敏格兒了！”

主仆二人一邊說笑著往後宅方向走去，可剛到月亮門，卻見巴鼐捧著一摞折子往書房方向去了，翊勳止步略沈吟了片刻，問道：“巴鼐，哪兒來的折子？”

巴鼐冷不防身後有人喊自己的名字，一回身卻見是翊勳，忙就要見禮，蕭遠山幾步近前接過了他手裏的東西。

“回主子，是軍機處剛差人送來的，說是……說是聽說您回來了，請您過目的……”

蕭遠山聽是軍機處的折子，心裏便有幾分不悅，他嘟囔著說：“這軍機處讀過大書的大人們怎麽一點兒人情都不曉得，前腳剛到家，後腳差事就跟來了，難不成還不讓人歇歇、松口氣兒麽……”

“ume balai gisure!（不得胡說！）”翊勳說著，拿起最上面的一份題本看了起來。

蕭遠山不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麽，只見翊勳站在那裏看了幾眼，便大步折回書房，急得他趕忙叫一旁的小廝去知會在書房聽差的家人們準備迎候，自己也快步跟了回去。

安置好燈燭筆墨，泡好一壺新茶，蕭遠山又默默地退到門外。書房西側的耳房本來是他休息的房間，但現在正是月華如水的時節，他常常是搬一把椅子在回廊的轉折處坐著，偶爾也給自己泡一壺高末喝喝。這三四個月下來，蕭遠山早也已經疲乏透了，他一仰到涼椅上便開始望著月亮發起呆來。

定更時，他聽見遠遠的有腳步聲，忙回了神兒出去看，卻見是福晉帶著一個丫鬟往書房裏來。伊蘭見蕭遠山向自己施禮，便壓低了聲音問：“sini ejen bithe boode bi?（你主子在書房嗎？）”

“回福晉，是的。軍機處給轉過來的折子，主子這會兒正在看……”

伊蘭點了點頭，沒說什麽，只是又輕輕的向前走了幾步，向翊勳的窗前望著。透過幾片鑲嵌在窗欞上的玻璃，伊蘭看見翊勳正全神貫註的寫著寫什麽，他那紮紮拉拉的頭發茬在燭光下顯得人又憔悴了幾分。伊蘭看得心頭一緊，轉身退了回來，只向蕭遠山道了一聲辛苦便帶著丫鬟原路回了後宅。

蕭遠山看看伊蘭的背影，又看看翊勳書房裏的燈光，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愁苦來，可他又能怎樣呢？聽著遠處巷子裏的更鼓梆子聲，他嘆了口氣，轉身進屋為翊勳續茶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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